声势浩大的动员

下乡动员工作的规模无可比拟,尤其是形式和调子都与文化革命前不同。首先是由于当时的特殊政治气氛,也是因为工宣队及军宣队队员主持这项工作。他们举办毛泽东思想学习班。要求学生将个人的命运托付给伟大导师。那些负责人也利用对毛的个人崇拜来抵消父母的影响。那个时候,天天都在唱:“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根据毛1967年10月1日发出的指示,必须“斗私批修”。一切个人的抱负或愿望都是自私的、可鄙的、政治上是危险的。树立的模范人物(白求恩、雷锋……)都是绝对的无私者,为他人牺牲自己的生命。当时还鼓励写血书,有个人写的,也有集体写的,那些学生刺破手指,挤出鲜血来书写,向伟大领袖保证一定听他的话,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后来还给那些持抵制态度的父母办“学习班”。另外,还求助于文化革命中流行的“大批判”:大字报、批判会,报刊发表批判文章,等。为了打击“反面人物”,无所不为,粗言秽语,有时发展到身体暴力行为。用这样的办法,就可以维持一种令人恐惧的气氛。这时,宣传队开始舍弃个人报名的方法,而实行集体报名,以班排连为单位(学校已经按军队的编制重组过)。对付那些继续死顶的青年,则另有一套杀手锏:坚决明确地拒绝在城里给他们分配工作。工宣队和军宣队队员一般都敌视“知识分子”,所以对他们就有意收紧政策。结果,一些伤残的、有病在身的、未满16岁(规定的最低年龄)的,都不得不下了乡。出身不好的青年毫无招架能力,p.101所以通常是出身好的最能顶。同样,相悖的是,获得分配在城里工作的,很多是被军代表看好的“保皇派”红卫兵组织的头头,可他们在动员其他人下乡时的表现却积极得很。有些人可能会被分配在城里,那就会引致红卫兵小头头们的一番激烈争斗,要进入有权决定安置知青的工作小组。为了能被工宣队和军宣队属下的机构接纳,暴力、贿赂,无所不用其极。表面上装出自愿奔赴“最艰苦的地方”(必须这么说才能表忠心),其实是小心行事,千万别让自己的名字登上那下乡名单。这些积极分子满嘴高调给别人指路,自己却不去走,他们的这种行为令当局很担忧。

进入秋天后,上山下乡的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总是走在最前面的东北三省,从9月开始就成批地遣送学生。沈阳有17.6万名老三届毕业生,在短短10天内14.4万人被送下了乡。不过,在学校里还留下不少老三届。所以,毛在12月21日晚发出那条有名的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全民又再一次上街兴高采烈地庆祝。这条指示更强硬更明确,从此之后宣传工具不断地重复又重复。下乡浪潮演变成了真正的狂澜,不仅是知青,连其他阶层的人也都受到了冲击。黑龙江省又一次扮演了先驱者的角色,在1968年5月7日成立了第一所“五七干校”。10月4日《人民日报》头版发表文章赞扬他们取得的经验。此后,“五七干校”就在全国遍地开花。数十万干部及知识分子被送去“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有些带同子女下干校,如果这些孩子16岁了,或者等他们到了那个年龄,就都被看作是知青。毛在1965年6月26日发出指示“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医务人员立即响应这一伟大号召,成千上万地出发到下乡去。此外,无业游民、家庭妇女、有政治污点的人,还有社会青年都被大批送到农村去。P.102但是,被卷入这股洪流的主要是知青。

毛12月22日的指示不仅针对他们,也针对他们的父母以及接待他们的农民。从该指示发表那天起,负责干部就放弃了说服工作。根据林彪的逻辑:“毛主席的指示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这么一来,当局采取强制手段就顺理成章了。另外,那些当时未离开城市的青年普遍都缺乏革命热情,当局认为必须施行强制手段。学校、街道委员会以及父母的工作单位,三者联合起来,使这些青年无法进行消极抵制。而那些仍在犹豫的或者继续抗拒的,就随时被来做思想工作的积极分子骚扰,有的时候,还带些小孩儿来大声唱最新的语录歌。假使这还达不到目的,就会到单位去揭发,单位就工资、粮票一块儿扣。反正,任何伎俩都是为了制造出轰轰烈烈的声势表示对这项政策的全力支持。到处都组织大规模的群众集会欢呼主席的最高指示或者欢送下乡的知青。不时会看到某些古怪现象:被迫前来的欢送者的人数与被欢送者的人数完全不成比例。比如在上海,革命委员会动员了120万人来夹道欢送120位知青下乡。

虽然一般都有些夸大事实(或者把下乡的各阶层人士都混在一起算),但1969年期间公布的下乡数字仍然可以反映出一个前所未有过的有组织的移民潮。它并不像以往那样仅仅跟大中城市有关系,现在是连最小的镇都涉?到了。拉萨那么一个人口稀少的城市,在1969年10月第一次送走了一批知青。少数民族的子女、华侨子女,甚至外国专家的子女,都不能幸免。农村地区,过去有人对大批接待城镇青年持保留态度,如今也不敢再表示异议了。新闻报道了一些动人的事例:农民尽一切可能的力量接待好这些青年,有一位甚至把刚盖好的准备结婚用的新房让出来给他们住。

从1968年底到1969年春,下乡热潮风起云涌、震惑人心。主要就是在这个时期进行了几次远距离移民。一月初,北京、天津、上海和浙江计划送62.1万知识青年p.103到边远省份下乡。当时最大的困难是交通运输问题。东北铁路线受到的影响尤其大,因为必须把26万及5.5万青年分别送到黑龙江省和吉林省,就是说在5个月内每天要开出两班专列。沈阳军区(统管整个东北辽宁、吉林、黑龙江三省)司令员陈锡联调动所有资源保证完成任务。多亏了他和领导该省的毛远新(毛的侄子),辽宁成了下乡运动的卓越典型。在1968年底,这个省就动员了30万人下乡。江西省则别出心裁,让下放干部带着知青及城镇居民插队落户,树立了另一种榜样。该省在短时间内就遣送了10万多青年下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