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说,从1968年底到1970年夏,这场运动是处于形式上最正统的时期,那也是一个原则上人人必须下乡(无定期)的运动时期。这个阶段的纯粹的革命性不止表现在意识形态目标至高无上,而且可以由中央组织能力的减弱来解释。实际上,谭震林在1967年2月就靠边站了,从那以后,“领导小组”以及该办公室也销声匿迹了。当时,再也不是中央计划调度直接管理的时期,而是在开展运动的全过程中体现落实高于一切的思想意识形态。在毛派分子看来,伟大舵手发出的指示及思想足以令工宣队与军宣队在学校里好好动员并组织学生下乡插队。然而,就在这个混乱时期,中国的官僚机构仍然凑凑合合地继续扮演它的角色。当然,那是在周恩来保护之下(毛心里明白不能完全把他甩掉),坚持执行落实领导人的各种政治决定。因此,很可笑的是,中央安置办公室在“地下”继续工作,还搬迁了两次。1969年12月国务院农林办公室撤销了,属下的安置办就并入劳动部,由该部的军代表负责领导。但是,平时把别人送到乡下去的中央安置办干部自己都下放到“五七干校”去了,只剩下两个没去。至此,在中央一级只有两个干部在负责管理p.107从1960年代初就下乡的600万知青。6个月后,1970年6月,在一次大规模的政府机构重组中,旧的安置办作为劳动部属下的一个普通的安置组,被并入国家计划革命委员会。虽然这个名字不再出现在报刊上,但仍在继续运作,并出版内部通行的“上山下乡简报”。这个组其实是替国务院起草准备有关下乡插队的计划。尽管工作条件差了,制定计划者的专业水平也不太高,但继续有计划开展这场运动是原则,政府没有放弃过,计划照做。因此才会有后来的全国计划会议。会议是由军代表、老干部代表及老红卫兵代表组织,1969年2月16日至3月24日在北京举行。会上通过了1969年计划纲要(草案),其中包括继续动员400万知青上山下乡。这一庞大的数字显示出当时革命的狂热如何压倒基于现实的理智。人们思想的出发点是:下乡运动应该是涉及到全体知青的。该次会议的最后一天,有的代表问,如果城里的工厂需要劳动力,怎么办?周恩来明确地指出三个解决办法:一是招收城市出身的转业军人,二是召回机关单位的下放干部,三是吸收群众推荐的高中毕业生或中专生。他的这一番话突出地显示了上山下乡运动政策已经经历了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文化革命前城市青年找不到工作,人们不知道怎么办;可是到了1969年,不知道的是城市青年下了乡,工厂该怎么去找人替代他们。
在地方一级,自然出现下乡运动的组织问题,因此当局就针对需要设立了各类办事机构。至于机构的名称,真正五花八门,可见那临时凑合的性质。北京在1967年4月革命委员会成立之后设立了“招生、分配、就业领导小组”,属下有“安置就业办公室”(简称“安置办”)。许多省称作为“安置工作办公室”或者“上山下乡办公室”,也有的用毕业生分配领导小组办公室的名称。湖南省革命委员会在1968年成立“四个面向办公室”,主管全部毕业生分配工作,其中也包括下乡的知青。这些不同的办公室可以直属p.108革命委员会或者该委员会属下的专职“小组”(管生产、行政、教育、政治,等)。每个省内,不同行政级别负责下乡运动的工作机构又有纷乱杂陈的各种名称。在接待的地方,一般由抓教育及青年问题的干部负责知青的一切。后来,在全国慢慢地(并不是统一的)变成特别委派干部去专门执行这一任务。在江西省安源县,1969年1月7日成立了“五七大军领导小组”,属下有一个同名的办公室,管理所有下乡的人员,包括知青、下放干部以及城市闲散人员或出身不好的,就像那个时期大多数的这类机构一样,在名称上冠以“五七”,以示与“五七指示”有关。到了公社一级,经常是抓教育和青年问题的党支书负责管理知青。有的地方,在公社一级,甚至在生产大队一级,设立“再教育领导小组”。在绝大多数情形下,是生产大队长和生产队长抓(或不抓)知青问题,有时指派一个农民去负责。根据1973年政策变动中提出的建议,以及我们采访所得到的资料,在头几年里地方一级组织的工作漏洞百出。1968-1969年间,由于文化革命后行政组织解体,某些地方就出现了很多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军队出来帮助农民接待知青。当年无处不在的军队也接手了国营农场,并改组为隶属于每个军区的“生产建设兵团”(简称“兵团”)的军队农场。这种农场军事化仅仅持续了几年。
从1970年春起,中央政府,乃至省政府,都意识到地方基层一级在开展上山下乡运动中涌现出的众多问题。最令人担忧的是挪用国家拨给知青的安置经费。有些地方干部真的把这笔钱看作是意外之财,p.109可以满足他们的个人需要、完成某些集体工程或者甚至拿出一部分来大摆筵席兼大家分钱,从而提高自己的威望。至于国家低价供给知青建房用的木材,就经常移作他用(比如说给老人做棺材)或者以劣换优。一旦钱到了手,地方干部就怂恿那些城镇青年回家或到别的村子去,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有些干部还虚报知青人数,希望借此能得到更多补贴。
正正是为了抵制低劣的组织工作以及各种破坏行为,1970年5月12日中央发布了由毛亲自批示的[1970]26号文件,要求各级领导把下乡知青的工作摆到重要位置上。这份由国家计划委员会军代表起草写就的文件提出的解决办法是既含糊不清又杂乱无章。5月23日《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联合发表“改造世界观”的社论,重新肯定学生下乡运动及干部下放在意识形态上的深远意义。在1971年8月13日公布了经伟大领袖同意的全国教育工作会议纪要,再一次强调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必要性。就是在这个文件中提出“两个估计”,否定了文化革命前17年间的教育路线,我们在前文已经谈及。